毕建勋
解决主题性美术创作所面临的矛盾
文｜毕建勋
在今天，人们对于主题性美术创作或者历史画创作通常抱有不屑的心情，因为觉得这样的创作方法似乎有些过时了；可是，让抱有这样心态的人真的画一下这种类型的绘画，却真的未必能够画好，因为这种画不但成功率很低，同时需要的技术能力与知识储备也相对全面。而就创作者来说，搞历史画或主题性美术创作，一方面前辈大师林立，难以从艺术上超越；另一方面每张画都得从零开始，并在很多时候往往以失败而告终，所以选择主题性美术创作或者历史画创作做为个人的艺术追求，实际上就是一种充满悲剧性的矛盾选择。艺术家一方面希望冲击前人历史画创作的高度，同时又怀念个人艺术创作的自由，这也是主题性美术创作或者历史画创作所面临的又一矛盾。
毕建勋 《白石翁》
我们所说的中国的主题性美术创作，大略是指从西方主要是从前苏联传入的、并以现实主义创作方法所进行的美术创作，尤其是以现实主义创作方法所进行的历史画创作。我们讨论主题性美术创作的对象和未来中国特色主题性美术创作发展的基础，也即在此。但是，我们所思考的领域却不尽局限于此，因为一方面，中国在文人画之前即具有历史画创作的文化传统，另一方面，今天中国主题性美术创作所面临的问题语境已经发生改变，与新中国初期相对封闭的文化环境不同。现在主题性美术创作所面临的是全球化语境，特别是艺术整体趋势发生了改变，现代后现代艺术已经成为了欧美艺术创作的主流，同时前苏联的艺术在欧洲也多有歧见。在这样的空间与时间的坐标下，作为特定文化环境的独特产物，中国的主题性美术创作在今天怎么发展、怎么进行价值选择与文化重构、怎样能够由已有的基础构建新的并与当代语境协调的艺术形态，这还是理论与实践所共同面临的矛盾。
毕建勋 《打人》
主题性美术创作或曰历史画创作，是由意识形态主导方所主导的、并由艺术家个体完成的艺术性行为，与单纯的艺术家个体创作性质不同。这样的意识形态主导方会表现为国家体制性力量，包括国家意识形态或者是国家领导集团的意志，也包括以政府采购形式出现的国家资本力量；但是作为创作行为具体执行人的艺术家，他的创作思维、感受、表现方法与技术水准，都是以个人形式而存在的，主题性美术创作的主要矛盾就集中体现于此。对这种创作方法的有所诟病，也主要在于没有把这两个矛盾性关系协调好：如果二者之中任何一方存有问题，这样的艺术创作就会丧失历史价值；即便二者都没有问题，但是二者之间没有形成有机关系，也不会出现力作。只有二者协调互举，这样的以个人形式完成的、国家意识形态所主导的主题性美术创作，才能够上升为国家的历史印痕与民族的精神记忆。随着时间的长期推移，主题性美术创作或历史画中其内容的成分会逐渐弱化，其艺术性的成分则会逐渐上升。所以，以我个人的创作体会，主题性创作最后还是要以艺术性为终极追求，以艺术性带动内容的表现；但同时，如果对于所表现的内容缺乏深刻的理解与历史视角，也不会具有完美的艺术性，这又是主题性美术创作或历史画创作的本体性矛盾。
毕建勋 《慧可立雪》
一件好的主题性美术创作或历史画创作能够在历史上留下来，不仅是因为作为一件艺术品而存在，同时这样的艺术也能够潜移默化地融入民族精神，以文化基因或精神遗产的方式代代相传，因此，主题性创作所承担的责任以及现实与历史的价值应该大于一般的个人创作。尽管创作过程中大部分时间是痛苦的，中间也常常累得想放弃，但作为艺术家个人的艺术生涯中有几件这样的创作，是非常值得的，因为这代表了一个艺术家的综合能力。比起一般性的个人创作，主题性美术创作或历史画创作不仅需要艺术与技术的能力，同时也需要更全面的综合能力，包括对于历史的深刻理解、对于民族精神的认同、对于现实的敏锐感受能力与判断力、对于意识形态的知识分子立场、对于世界整体艺术趋势的价值选择等多方面，这就是从事主题性美术创作却未必能够画得好的原因，也是主题性美术创作成功率很低的原因，因为“为学日益”，可能会“为艺日损”，这同样也是矛盾。所以，比起一般性的个人创作，主题性美术创作或历史画创作的矛盾相对复杂，搞好主题性美术创作或历史画创作，其本质即在于抓住主要矛盾，解决诸多对立性的矛盾。如果一个艺术家没有完美地解决这些矛盾，特别是没有解决意识形态与艺术家个体之间的矛盾，那么可以说对于主题性美术创作或历史画创作还没有入门，因为这样的矛盾的解决是创作的前提。
毕建勋 《你就是你——伊丽莎白泰勒像》
除了意识形态与艺术家个体之间的矛盾之外，主题性美术创作还面临着现实性与历史性的矛盾。艺术家要在现实的立场上对待历史，在历史的高度上对待现实，把现实变为艺术的历史，把历史变为精神的现实。所有的历史都是当代史，因此在现实中，艺术家首先要有问题的意识。比如说我们对于现实中的某个问题有所质疑，根据这个现实问题的思考，在处理历史画的主题时，往往会因为这个现实问题而展开构思，这就是进行历史画创作的现实意义。有些历史题材往往会反复地画，也往往是因为不同时代不同作者所面临的现实问题不同。
毕建勋 《谁将一石春前酒，漫洒孤山雪后坟——石涛造像》
其次，主题性美术创作或历史画创作还面临着个人立场与“集体意识”之间的矛盾。作为艺术创作来说，要以个人的立场来看待历史和现实问题，但个人立场是要有高度的标准，不是所有的个人立场都具有历史和现实价值。一个艺术家不仅是一个笔墨匠人，还要以知识分子的高度来看待历史与现实问题。什么叫做知识分子？知识分子是一种肩负历史使命与现实良知的人，知识分子是民族精神和国家意志的具体承载者。不能要求大众都具有这样的历史与现实责任，但一个民族、一个国家需要有一小部分人承载并传续民族精神的内核，守望并构建国家文化的高度。因此，知识分子的立场既是个人的也是民族的，他的使命即在于解决个人立场与历史“通识”或“集体意识”之间的矛盾，他即是“道成肉身”，是民族精神在个体身上的生动体现。
毕建勋 《永远和你在一起》
再次，主题性美术创作或历史画创作还要解决艺术性与学术性之间的矛盾。在创作中艺术的表现无疑应该是第一性的，但同时也要求艺术家要具有历史学家的学术态度，对于当时历史知识的了解程度要达到一定的水准。但是，历史学家所给出的历史景观又往往是从历史知识角度而非从图像角度出发，与艺术家进入历史事件的入口不一样，因此只有充分地了解历史，才能从历史中把事件的艺术性景象提炼出来，我最近在画一张《迁都燕京》，对此有所体会。
毕建勋 《子非鱼》
最后，主题性美术创作或历史画创作还要把史实变成史诗。对于作品而言，重要的是有画面感，有画面感才会有诗意、有艺术性，但史实往往并没有多大画意，这就需要把史实变成史诗的过程。我画《东方红——杨家岭1945》的时候，到延安中央大礼堂去找当时的画面感觉，却怎么也没有画面，这样的状态折磨了我半年多。有一天深夜读文献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我突然想到小时候到了这个时间，广播里就该播放《东方红》歌曲了，这给了我灵感。查了一下历史资料，《东方红》是1944年下半年发表，1945年开始流行，正好与“中共七大”的时间重合。于是我把“中共七大”这个历史事件的表现与《东方红》的意象融合，这样就把这个历史史实变成了史诗，因为《东方红》就是那个时代民族精神的历史记忆。如果在创作中不找到这个关键的构思点，这样的历史画就会是一幅历史照片，一点美感或诗意也不会有。但是在创作中找到这种构思点，却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有时甚至要靠“神假人笔”。
毕建勋 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博士。水墨人物画画家，画道理论体系创始者，主攻画道理论与实践研究，创立画道画学理论体系及哲学内核，并形成了七部系列专著。兼攻中国画基础理论、中国画造形学研究。1962年生，1978年考入沈阳鲁迅美术学院附中，1981年毕业于沈阳鲁迅美术学院附中，1985年毕业于沈阳鲁迅美术学院中国画系，获学士学位；1991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系，获硕士学位；2007年中央美术学院在职博士，2013年毕业，获博士学位。现任国家主题性美术创作研究中心副主任，中央美术学院继续教育学院副院长，硕士生导师；兼任中国美术家协会中国画艺术委员会委员、副秘书长，中国画学会常务理事、副秘书长，《国画家》杂志主编，北京市文史馆馆员。作品多次参加诸如《百年中国画展》《全国美展》《北京国际美术双年展》等重要展览，并多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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