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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是胆 满纸皆情 ——漫话杨维桢

文|游有方

建瓯市房道镇漈村的杨荣故居中,六然居士、一虚散人、本无斋主正瞻仰游览。

六然居士:明初“三杨辅政”之一的杨荣,是从这小山村走出去的大人物。他辅佐成祖、仁宗、宣宗、英宗四代皇帝,官至内阁首辅,死后赠太师,谥“文敏”。时人比为唐代之名相姚崇。

本无斋主:杨氏祠堂有一幅通用的七言联:“三相才华齐凤阙,千金诗赋重钟山。”上联即指“三杨辅政”,下联说的则是杨维桢的故事。嘉靖年间的藏书家郎英在《七修类稿》中记载:“太祖初如会稽,杨廉夫见,令赋钟山诗,廉夫援笔立就······太祖曰:此诗值一千贯,今日庶事方殷,姑赐五百。”

一虚散人:哈哈,铁骨铮铮的铁笛道人杨维桢怎么会写那种拍马屁的诗!那是好事者编出来的故事。不过,杨维桢有首诗写得好:“二月春光似酒浓,好怀每与故人同。杏花城郭青旗酒,燕子楼台玉笛风。”当此早春二月,良辰美景,请二位在杨荣故居漫话杨维桢,岂非赏心乐事!来,先品我珍藏多年的杨维桢家乡之酒——绍兴花雕。

本无斋主:一虚君不仅是“米粉”,还是“铁粉”。米芾之后,一虚君心往神追的就是铁笛道人杨维桢了。

一虚散人:杨维桢人品好,酒量大,诗文奇,书法更绝,又是性情中人,我能不喜欢他吗?

六然居士:漫话杨维桢之前,有个问题要弄清楚:杨维桢的名字到底是“桢”,还是“祯”?张之洞在为铁崖墨迹题跋时就指出:“署名作‘维桢’,印文作‘祯’。史传作‘桢’,集本作‘祯’。”《明史》和刘正成主编的《中国书法全集》是“桢”,我家1980年版的《辞海》条目则是“祯 ”,徐邦达先生的《古书画过眼要录》亦为“祯”。孰是孰非,殊难断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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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维桢作品

一虚散人:哈哈,这个乱象早在杨维桢在世时就有了,罪魁祸首其实是他本人,他终生同时使用两种写法,所以无所谓是非问题。现在大多数文典都写作“桢”,我们不妨采取苏东坡的态度——“吾从众”,就认同杨维桢吧。

本无斋主:杨维桢是个人物,可惜生活在元代,这是一个知识分子最不值钱的朝代,杨维桢的性格又桀骜不驯,所以终其一生未展其才,只能作个潇洒的隐士。

一虚散人:杨维桢没有蔡襄那样的出色政绩,也没有苏东坡那样的坎坷经历,更没有颜真卿那样的壮烈事迹,但他的一生却闪耀着传奇浪漫的动人色彩。

六然居士:杨维桢的出生就很传奇。他是浙江诸暨人,据说其母“梦月中金钱坠怀,而生维桢。”

本无斋主:他少年读书的故事也很传奇。他父亲在老家铁崖山上筑“万卷楼”,命少年杨维桢与其从兄在楼上专心攻读五年,并将梯子撤去,饮食用辘轳传送。真是难以想象!

一虚散人:多年苦学后,杨维桢终于在惨烈的科举竞争中脱颖而出,31岁时考中进士,并被任命为天台县尹。据说元朝进士被授任县尹的,杨维桢是第一个,他自己也颇为自豪。

六然居士:官场是人品的试金石。杨维桢一心想当个循吏,却马上碰了钉子。他所任职的天台县,“猾胥豪民相倚杖为蠹”。杨维桢勇敢地依法弹治,还发挥自己的文学之才,将黠吏豪民的劣迹编成乐府诗,书于门首粉壁。但强龙不压地头蛇,杨维桢败北了,被免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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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维桢作品

本无斋主:四年后,杨维桢又被任命为钱清盐场司令。县尹是七品,盐官是从七品,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从正处级降为副处级了。但杨维桢不改初衷,为民请命,在上司面前“顿首涕泣于庭”,宁可丢官也竭力为盐民减税。他虽然获得了减额三千的成果,但在丁忧期满后,坐了十年冷板凳。

一虚散人:此后他还任过提举、推官等职务,但都不得志。杨维桢六十多岁时,占据姑苏一带的张士诚多次派人征召,杨维桢为诗戏答:“江南处处烽火起,海上年年御酒来。如此烽火如此酒,老夫怀抱几时开?”始终不为张士诚所用。

六然居士:最闪耀他的人格光芒的,则是拒绝朱元璋的征召。洪武二年,朱元璋派人奉币诣门,召杨维桢到南京纂修礼乐书,杨维桢谢曰:“岂有老妇将就木,而再嫁者邪?”次年,复遣有司敦促,杨维桢乃赋《老客妇谣》一章进御,表示:“皇帝竭吾之能,不强吾所不能则可,否则有蹈海死耳。”朱元璋这次还算宽宏大量,用安车将杨维桢隆重接到南京,留百一十日,又用安车隆重送还。大学士宋濂作诗赞曰:“不受君王五色诏,白衣宣至白衣还。”

本无斋主:宋濂和刘伯温都是杨维桢的好朋友。宋濂被朱元璋称为“开国文臣之首”,晚年却被流放病逝。刘伯温被朱元璋称为“吾之子房”,却也被朱元璋毒死。看来还是杨维桢高明啊!

一虚散人:杨维桢的思想主要是受陆九渊心学的影响。陆九渊认为“宇宙即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杨维桢则说:“物莫大于宇宙,而尤莫大于心。善论心者,谓之寸宅。拓寸而大,天地不能容。太虚吾室也,八荒吾庭也,日月吾扃牖也。”

六然居士:陆九渊曾作一首《大人词》,描绘了一个能一口吞亿万虎豹,“朝饮渤澥水,暮宿昆仑巅”的超人形象。杨维桢也写了一首《大人词》,词中写道:“有大人,曰铁牛······挥斥八极隘九州······天子不能事,王公不能俦,下顾二子真蜉蝣。”极度强调了主观自我的无限超越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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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维桢作品

本无斋主:我觉得杨维桢的思想还深受道家的影响。他不是自号“铁笛道人”吗?他写了一篇奇文《我我说》,妙不可言:“有问我之我我······然则越十二万龄,天地死,我复何去?又越十二万龄,天地生,我复何来?能是者,是为我我之徒也。”他认为:“未尝有我,亦未尝无我,超然见于杨墨之上”。

一虚散人:除了强调“自我”外,杨维桢还崇尚“自然”。他有一篇《自然铭》,认为“尧舜与许由虽异,其得于自然一也。”他主张每个人应按自己的意愿去生活,任情适意,各遵其志。杨维桢这种重“自我”、尚“自然”的思想,极富鸢飞鱼跃的活力,并形成一种叛逆传统观念的反潮流精神。同时也因此而产生了杨维桢反潮流的诗文,反潮流的书法、以及反潮流的人生轨迹。

六然居士:杨维桢倾尽全力的是诗,他被称为“元末江南诗坛泰斗。”宋濂赞扬他“声光殷殷,摩戛霄汉,吴越诸生多归之,殆犹山之宗岱,河之走海。”杨维桢在官场倍受冷落,在文化圈则是辐射中心,各地的文会、雅集都争聘他主盟。毫不夸张地说,杨维桢在元末诗坛独领风骚四十余年。

本无斋主:杨维桢的诗,有李白的豪放俊逸,有李贺的奇谲瑰丽,有陶潜的恬淡自然,也有杜甫的厚重深沉。特别是他的乐府诗,隐然有旷世金石声,明代的胡应麟甚至说:“温庭筠、韩偓不能望其项背。即使曹植、李白降格挥毫,亦未必能胜出。”

一虚散人:杨维桢的乐府诗实在是妙不可言!请读他的那首《鸿门会》:“天迷关,地迷户,东龙白日西龙雨······座中有客天子会,左股七十二子连明珠。军声十万振屋瓦,拔剑当人面如赭。将军下马力拔山,气卷黄河酒中泻。剑光上天寒彗残,明朝画地分河山。将军呼龙将客走,石破青天撞玉斗。”杨维桢酒酣时,也常常高歌此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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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维桢作品

六然居士:刚才本无君提到“温庭筠、韩偓不能望其项背”,那是指杨维桢乐府诗中的香奁诗吧。杨维桢重“自我”,藐礼法,耽于声色,放浪形骸,甘当“风月福人”。他有“香奁八咏”和《续香奁》四卷,比起温庭筠、韩偓,确实毫不逊色。请看他的一首《秋千》诗:“齐云楼外红格索,是谁飞下云中仙。刚吹风起望不及,一对金莲倒插天。”以至有人批曰:“以诡词谲语裂仁义,反名实,浊乱先圣之道。会稽杨维桢之文狐也,文妖也。”

本无斋主:杨维桢自己则说:“吾作娟丽语,又何损吾铁石心肠哉?”

一虚散人:杨维桢放浪形骸、狂放不羁,比米芾有过之而无不及。据说他在洞庭湖得到一把断剑,炼以为笛,名之曰“洞庭铁龙”。《明史》记载,他常常“戴华阳巾,披羽衣,坐船屋上,吹铁笛,作梅花弄。或呼侍儿歌白雪之辞,自倚风琶和之,宾客皆翩翩起舞,以为神仙中人。”这活脱脱就像金庸笔下的东邪黄药师。

六然居士:哈哈!但黄药师用情专一,心中只有一个阿衡。而据瞿佑的《归田诗话》记载,杨维桢晚年居松江有四妾,名为竹枝、柳枝、桃花、杏花,皆能声乐。

本无斋主:杨维桢隐居松江时曾筑玄圃篷台,门上写榜文:“客至不下楼,恕老懒;见客不答礼,恕老病;客问不答对,恕老默;发言无所避,恕老迂;饮酒不辍车,恕老狂。”确实狂得别致!

一虚散人:说到饮酒,杨维桢真是狂得无以复加。杨维桢与倪瓒是好朋友,倪瓒是有名的洁癖。陶宗仪《辍耕集》云:“杨维桢耽好声色,每当筳见歌儿舞女有緾足小者,则脱其鞋载盏以行酒,谓之金莲杯。”倪瓒则以为秽,大怒避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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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维桢作品

六然居士:杨维桢虽狂,但却能放下身段,以民间剃头匠写赠序,即《赠栉工王铺序》。在卷帙浩繁的《四库全书》中,为剃头匠作序的仅此一篇。杨维桢的特立独行于此亦可见一斑。

本无斋主:是真名士自风流。虽然有的理学家将杨维桢描述成“为人若秋潭老蛟,怪颧异颡,目光有棱,其狡狯变化,发结胸中,则千奇万诡,动成文章。”但在我眼中,杨维桢是真正的名士!连沈周都十分佩服他,在《题杨铁崖先生遗墨》中,一连用九个铁字来表达对杨维桢的敬意。

一虚散人:《四库全书》在评价杨维桢的诗文时说:“杨维桢以横绝一世之才,乘其弊而力矫之······纵横排奡,自辟町畦。”把这段话拿来评价杨给桢的书法,也完全适合。我认为。杨维桢是中国书法史上最勇敢的一位反潮流的勇士!

六然居士:记得本无君曾对我说过,书法创作首要者识,可骋者才,可恃者力,可贵者胆,可赞者情。

本无斋主:哈哈!清代康熙年间的文学理论家叶燮在论述诗歌创作时,提出了“才、胆、识、力”之说,认为这四者“苟一有所歉,则不可登作者之坛。”我是把他的观点移到书法创作上,并添加了一个“情”。

一虚散人:本无君不但移得好,而且添得妙!我们不妨就围绕着“才、力、胆、识、情”这五要素来讨论杨维桢的书法吧。

六然居士:“识”,体现在书法创作上,主要是指审美取向。识,可以说是书法创作风格形成的方向盘。我认为杨维桢在文学创作上的审美取向与书法创作的审美取向是一致的,那就是追求古意,崇尚抒情。因此,在书风的形成途径上,他是远取钟繇,近取陆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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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维桢作品

本无斋主:确实如此!远取钟繇,使杨维桢书风基调显得古拙、朴真;而近取陆游,又增添了豪纵、恣肆的情调。

一虚散人:杨维桢看重陆游不是偶然的。首先,陆游的诗才、性情、嗜酒,都与杨维桢极其合拍。其次,陆游也是会稽人,与杨维桢是老乡。第三,杨维桢所处的时代与陆游相去未远,他应有条件看到许多陆游书法的真迹。“卷翻狂墨瘦蛟飞”,“瘦蛟出海拏虚空”······以“瘦蛟”意象为特征的陆游草书,在杨维桢那儿又得到了创造性的再现。

六然居士:是啊!你把杨维桢的《游仙唱和诗册》《真镜庵募缘疏卷》与陆游的《自书诗卷》对照欣赏,其风神何其相近!只是杨维桢更显生拙、古朴,章草笔意更为鲜明、生动。

本无斋主:至于“才”,那是不用多说了。历史上知名书家哪一个不是横绝一世的奇才!要说杨维桢的才华,他不仅是文章巨公,诗坛领袖,而且还是音乐高手。他那深厚的音乐修养,给其书法增添了动人的韵律感。

一虚散人:“力”也是不用多说了,历史上哪一个知名书家不是书内外功夫皆臻一流!相对而言,杨维桢在书法传统的继承上,对章草着力尤多,独有心得。

六然居士:章草在元代能够复兴,赵孟頫当居首功,其次就数康里子山与杨维桢了。请看杨维桢的《张氏通波阡表》,那是他70岁时所作。虽写在乌丝栏内,却如闲庭信步,悠游自如,无丝毫拘谨之态,亦无半点老弱之气。又增添了雄强与活泼之势。原迹现存日本,应是杨氏章草之代表作。

本无斋主:杨维桢的独到之处是将章草与行草书相结合,开辟出了书法创作的一片新天地。可以说,以章草笔法杂以汉隶和今草笔法,巧妙运用到行草书的创作,取得成功,自成风格,杨维桢是第一人。仅此一点,即可奠定杨维桢在书法史上的独特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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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维桢作品

一虚散人:杨维桢书法最突出的应是“胆”和“情”。我对他的评价是“一身是胆,满纸皆情”!我还认为“胆”和“情”不宜分开来说,因为杨维桢的书法是以情壮胆,以胆写情。

六然居士:好个“一身是胆,满纸皆情”!一虚君这个评价可谓别出心载,言人所未言。我觉得杨维桢书法的“胆”和“情”,首先表现在笔法上。在元代,由于赵孟頫的大力提倡,二王笔法被推到无上至尊的地位。但杨维桢目无“王法”,我行我素,或笔尖提行,或侧锋杀笔,或笔肚狂扫,或隶笔捺出。他的笔法,就像金庸笔下的“百花错拳”,皆本古法,却尽出己意,随情所至,大胆恣肆,变幻莫测,十分浪漫而生动。欣赏他的笔法,我的脑中跳出李贺的诗句:“更变千年如走马”。

本无斋主:杨维桢还有个与众不同之处,即常常在落款时注明毛笔名称与制笔者之姓氏。如:“在云间草堂试铁心颖书”,“在竹洲馆试老温笔”,“在小蓬台试陆新颖贵枣心笔书”等等。据专家考证,东晋至唐是用有心笔,其笔毫劲挺,蓄墨量少,适合写小字。而唐宋期间为了适应大字书写的要求,开始兴起散卓笔,即无心笔,笔毫能一按到底。杨维桢特地向笔工定制了“铁心颖”“画沙锥”等有心笔和“枣心”“乐墨”等散卓笔,而且都用得随心应手,出化入神,真是不简单。

一虚散人:杨维桢的“胆”和“情”还表现在墨法上。其行草书用墨浓重,第一笔往往如黑云压城,先声夺人,此后则恣肆狂扫,转淡至枯。大润大枯,造成强烈对比,带来惊心动魄的视觉冲击力。杨维桢以音乐家的敏感,借墨色变化,增添作品的节奏感,时而激越高亢,时而悠扬沉抑,时而如急管繁弦,时而如余音袅袅。杨维桢的墨韵节奏,把线条的表现力和感染力发挥到极致,也把感情宣泄到极致。可以说杨维桢大胆强烈的墨法是前无古人的。

六然居士:杨维桢的结字更是胆大包天,情趣横生。他完全无视传统规矩,将许多字写得丑拙怪异,其夸张手法简直让人瞠目结舌。或头重脚轻,或五大三粗,或东倒西歪,或腰细腿长······有人形容为不衫不履,乱头粗服。在我看来简直是群魔乱舞,奇鬼摧山。陆游不是在《草书歌》中形容自己的草书是“奇鬼摧山太阴黑”吗?

本无斋主:杨维桢可以当得起“丑书之祖”的称号。他是丑而不俗,丑而生奇,丑而得趣,丑见至情,丑而登大雅之堂!

一虚散人:杨维桢书法最突出的应是“情”。如果说,王羲之书法旗号是“韵”,欧阳询是“法”,苏东坡是“意”,那杨维桢书法大旗上则是个“情”字。这与他的诗歌创作思想是一致的。杨维桢说:“诗本情性。有性,此有情,此有诗也。上而言之,雅诗情纯,风诗情杂。下而言之,屈诗情骚,陶诗情靖,李诗情逸,杜诗情厚。诗之状,未有不依情而出也。”我看他的行草书,也是“未有不依情而出也”。此情,乃粪土功名之高情,怀才不遇之愤情,放浪形骸之狂情,山野林泉之逸情,倒海翻江之豪情,我行我素之奇情也。

六然居士:杨维桢独到的笔法、淋漓的墨法,奇特的结字法,在“情”字帅旗的指挥下,组成了梦幻般的章法。将之形容为奇山异水的写意长卷,回肠荡气的交响乐章,昂扬活泼的生命之舞,都是合适的。最奇妙的是,他笔下那些衣甲不整的游兵散勇似的一个个单字,却在“情”之旗号下,组成了一支有强大战斗力的特种部队。以至明代成化状元王鏊赞叹杨维桢书法是“大将班师,三军奏凯,破斧缺斨,倒载而归。”

本无斋主:这十六个字应是对杨维桢书法最准确、最鲜明、最生动的评语!

一虚散人:卓识、高才、厚力、大胆、奇情,使杨维桢书法呈现出与众不同的风格。王镛先生曾说过,他的书法审美理念是“大、拙、古、野、率”。我觉得这五个字恰恰是对杨维桢书风的精准诠释。

六然居士:“大将班师”的杨维桢当然有大智慧,大胸襟,大气象,大境界,还有非凡的大胆略。他的书法,绝对当得起一个“大”字。

本无斋主:杨维桢书法的生拙、奇拙,也是罕有其匹的。我觉得他的“拙”里头还带着一种种铁一般的执着。杨维桢号铁崖、铁笛道人、铁心道人、老铁等,他不仅在人格上坚守铁一般的气节,书法上也追求铁一般的劲挺、抝拙。

一虚道人:杨维桢取法钟繇,并精工章草,书风自然古朴、古质。杨维桢还是个古文学家,曾校过壁书、篆籀、石经等,他好用古字奇字,也使其作品多了些高古的气息。

六然居士:野者,疏野也,犷野也。司空图《二十四诗品》中对疏野的表述是“惟性所宅,真取弗羁”。明代与董其昌并称“博物君子”的李日华有首《渴笔颂》写道:“书中渴笔如渴驷,奋迅奔驰犷难制”,“宣城枣颖不足存,铁腕由来自酣恣”。我看正是杨维桢犷野书风的写照。

本无斋主:对“率”字,王镛先生主要指轻松随意,但我觉得杨维桢书风表现更多的是“率真”“率放”。他的书法就是其真情的自然释放,毫无做作成分。请看其《跋邹复雷春消息图卷》,那真是激情迸发的产物!

一虚散人:“大、拙、古、野、率”的杨维桢书法,还得到了明代“后七子”领袖王世贞的高度评价:“书笔遒逸,足称散僧入圣。”这是把杨维桢摆到了与杨凝式、徐渭同一个高度了。但主流书坛却对杨维桢的评价都不太高,认为其“狂怪不经”,充其量只是“邪派高手”。甚至连祝枝山这样的狂狷之士也刻薄地讥讽“杨维桢如华译夷语,自堕侏俚。”这真让我感到心寒!

六然居士:为了一浇心中块垒,我们联句来一首古风,为杨维桢点赞。若句联不成,罚依金谷酒数,二位意下如何?

一虚散人:妙极妙极!我先自饮一杯,我来起句:“昔有狂人杨维桢,铁笛吹破天地心。”

本无斋主:我接句:“不受君王五色诏,铁石肝肠何坚贞!”

六然居士:该我了:“诗称国手执牛耳,文多古意追汉秦。”

一虚散人:赶紧谈到书法吧:“奇情逸志融翰墨,素笺如闻钟磬音。”

本无斋主:我赞笔法:“挥洒纵横破古法,马踏飞燕龙入云。”

六然居士:我赞墨法:“浓墨如磐已夺魄,飞白变幻更销魂。”

一虚散人:结字与章法我一起来:“游兵散勇衣甲乱,列阵扬旌成铁军。”

本无斋主:我归纳其书风:“破斧缺斨倒载归,大将班师气凛凛!”

六然居士:我设一问:“如此奇人如此书,魏晋以下何处寻?”

一虚散人:我干脆结句吧:“八百年后添知己,居士斋主与散人。”来,一起干一杯。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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